我明白了。她是永远地留在了火化炉内，她幼小的意识无力逃出，永远地留แ在了那一刻。可我，我怎么เ也来到เ这儿了？
里面一片黑暗。
那个绝望的声音仍在心里哭喊：求你，快起来呀，带着孩子逃开，求你了！
我一滚到了后门跟前，那门没有关严，门扇哐啷啷地摆着，刚爬起来，一只手从身后按在我肩膀上，回头一看，一张苍老的脸正贴着我的脸，是那个老妇！花白的头被风吹起，一撮撮脱落下来，树皮般的脸上，两ä只眼大睁着，眼里却空着，能透过脑腔看见她身后的车窗，嘴闭上了，唇间是蜘蛛毛茸茸的腿抽搐着。我尖叫一声，一头撞向车门，从车上摔了下来。
厨房里空空的，没有他的人影。冰箱门隔一会儿就自己打开了，又砰的一声自己关上了。我后来才想起来，这冰箱门声是我活着时最后听见的声音。
迎面有风！这裂缝通向外面！也许就通向深入山体的另一个车间？我大张着嘴，快喘不过来气了，腿也隐隐地要抽筋了，他已越追越近，那浓重的腐臭味几乎就在我脑แ后。前面隐隐有亮光！还有一线生机！我激动地浑身抖了起来，似乎又有了力气。
“等我找人来都啥时候了，咱俩一块进去。”
偷料的小子！我顿时胆子大了起来，悄悄跟在他后面。附近农村经常有辍学的小子到เ厂里偷铁偷铜，卖给收破烂的换烟抽。那小子刚绕过工ื棚，一束手电光迎面照ั来，他本能地抬手挡住眼睛，一眨眼间，抬起的手臂就被擒住扭到身后。
“昨天埋的。昨天我值班，看见村里人举着花圈从这门口上的塬。”
因为生产线重新整合，主要设备都被迁出，这个ฐ车间几年前就已停产，但一直留人值班。我差一点没刹้住撞到เ门上，手一扶那铁门咣当一声。“谁呀?”值班室里有人在问。
我慢慢爬起身，如慢动作般，四肢一毫米一毫米地移动，没有出一点声音，除了身下压弯的草重又弹起的声音，除了我的心跳在整个沟底回荡的声音。
“我以前的情人。唉，我算看了，越是细心人，就越是狠。”
脑子里的一切都在旋转。那些我一直以为安然其上的根基，那些陪伴我三十年的东西，那ว些肯定、当然、就是，都在旋转，破碎，都卑鄙地躲开了我的茫然：对不起，此刻与我们无关，是的，我们是曾亲如父子，但现在，你所经历的都与我们无关。不能ม睁眼。不能睁眼。我喃喃地说着，与其说这样就能使我冷静的话，不如说我只是在反复地想：我应该冷静。
咱有办法。我唾了它一口：“流氓！馋死你！”
再挨近点看，光圈下那东西怕光似的开始收缩，缩成了一道缝。
喉咙里那东西在动。它在爬。它身上一个钩状的东西深深地扎在了喉咙里，随着它爬动，那ว尖钩刀一样割开了嗓子眼的肉。
丽红还是收拾了。建伟把我一直送到เ我楼下，横着回去了。
我探头往下看看，只是一人来高的低崖，下面荒草丛生，再下面才是深沟。
同居的那段日子，我们俩象小孩一样玩着过家家的游戏。有时他是孩子，我冒充他妈妈，疼他打他，有时我是，有时我俩都是：吃完饭都赖在沙上不想洗碗，一个说如果没人洗碗，以后一吃完饭就把碗扔到เ地上，一个不言语装睡着了。这单元房里的日子寂寞而平静，可一切都在变化，谁能永远拥有一样东西，哪怕是如此微不足道的一点回忆？
她擦擦眼继续说：“我就这么想着出了神，没提防他已๐经醒了，叫了一声挣开手，朝我脸上猛地就是一刀，推开我跑了。
这一刀正扎在我眼睛上，从那以后我再也没睡着过，一犯困眼睛就疼的受不了。反正我再也不想睡着了。
我又靠在墙上想啊想啊，我想如果他再找到这儿，就让他马上滚！刚才你掉下来，猛一下我真以为是他来了，气得我把嘴唇都咬破了，要不然就昏过去了。”
她瞥了我一眼，眼神有些失落。
我抓住她冰凉的手，紧ู紧握着。
她说：“不愿再想他了，我就想我的孩子，我的宝宝！我起了好多好多名字，可不知挑那ว个好，我还想给他们织几件小衣服，花样我都想好了。”
她低头看看，她的另一只手里，紧紧ู攥着两ä根细小的骨头。
她咬了咬嘴唇，闭上眼睛喃喃地说：“我实在是太累了，太累了。只想这一切都赶快结束吧。”她摸摸肚子，悄声说着：“对不起，宝宝，妈妈实在是太累็了，对不起。”
她把头仰靠在土壁上，失神地望着。
我看着她，脑子里一片空白。什么都不会想了，多好。
突然她紧张了起来，眼睛瞪大，呼吸也急促了，双手挡在脸前，似乎要推开什么เ可怕的东西。
看的我也紧张起来。紧张是这样相互传染的：一个人呼吸急促了，吸氧量增加，旁边的另一个ฐ鼻子自然就相对缺氧了。
我也扭头往上看：只有一些尘土瑟瑟落下，从我掉下的那ว个ฐ窗口。
我问：“怎么啦？”
她惶恐地看着我：“对不起！是我把你害了！”
我四面看看，一点也没明白。
她急了：“这么说吧，你刚才不是问我什么เ是梦吗？”
“是呀？”
“比如说你耳朵上夹根铅笔，过后虽然把铅笔拿掉了，但仍有一小会，你会觉得耳朵上好象还有东西。”
“好象是吧。”
“梦就是你以为还夹在耳朵上的那根铅笔。”
“那又怎么เ样？”
“怎么样？你我在这儿说铅笔，你的耳朵却被偷走了。”
我抬手摸摸耳朵：“还在呀？”
她更急了：“不是这个耳朵！”
“那是哪个ฐ耳朵？”
“这么说吧。其实你并没有死，只是惊惧过度昏过去了，你的身体刚ธ才就卡在这窗口，而你的意识好象做梦般脱离了身体落下来，就象人家说的魂魄出窍。如果你刚才回去，还会象梦醒般活过来。可我，我刚才不愿告诉你，我只想有个人能陪我一会，你别怪我，我实在是太孤单了。”
她捂着脸哭了起来。我看看窗口又摸摸耳朵，如在梦中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