盖书乃ี自闽中来，剑青所者也。剑青于去年秋间只身游闽，迄今已十阅月。梦霞行时，剑青固未知也。梦霞来锡后，曾次第两缄，迄未得复。今忽于意外飞来一纸，喜可知已。窥其内容，乃知剑青现于某署司文牍，近况尚佳，且言“定于五月下旬ຒ束装归里，届时正值吾弟暑假之期，可得一月晤对，俟秋凉时再定行止”。梦霞一读一喜，预计与剑青握手之ใ期不远，久ื别ี弟兄，一旦聚，其愉快为何如。欣慰之余，神为之ใ往，不啻已๐与剑青觌面交言，共诉别ี后情事。呜呼，哀乐无常，随时而变，外感之来，又往往不出以单独，而与之ใ重叠相遇。梦霞病时，未尝不思兄忆友，而消息沉沉，杳无一字。今病方痊，好音双至，此其中ณ若有人焉为之ใ播弄，而故使快意事，丛集于一时者。送来欢喜十分，卸却离愁一担。唐贯休有句云：“绵绵远念近来多，喜鹊随函到绿萝。”梦霞此时之ใ情景，其殆似之。
馆僮扶梦霞至榻上，时梦霞面色转白，惨无人状，气息微微，一丝仅属，徐谓僮曰：“往校中，为ฦ吾向李先生请假，恐上课时间已过，学生久待矣。”李先生者，亦蓉湖人，即该校之副教也。馆僮诺而出，室中惟一方แ病之ใ梦霞，绕床转侧，伏枕呻yin，支心搅腹，痛苦万状，而地下才吐之新红，其色且由á赤而殷，直刺病者之ใ目。深院寂寂，长日迟迟，杳无一人过问。半晌，梦霞支床而起，取镜自照，叹曰：“我心伤矣，我病深矣，我恨长矣，我命短矣。伤哉梦霞，黄尘客梦，已将辞枕而驰；白亲心，犹自倚门而望。伤哉梦霞，汝竟至此耶！”梦霞一阵悲怆，心冷于冰，复掷镜而颓๙然僵卧。
我正途穷多涕๓泪，茫茫前路更无人。
对面如何人更远，思量近只在心前。
青鸟佳音，深喜飞来天外；素娥真影，尚难唤到人间。次日，梦霞自校中出，彳亍而归。远远望见舍后似有人影，倚门闲伫。衣光鬓影，掩映于篱花墙草之间，神情态度，颇似梨娘。天寒翠袖薄，日暮倚修竹。梨娘殆有所盼乎？比梦霞行至门前，则ท芳踪已杳，纤影无痕。惟有远山蹙恨，溪水泻愁，一抹残阳，黯然无色，如助人之凄恋而已。断ษ肠人远，痴立何为ฦ？不如入此室处，再理客窗生活。甫入户，突见案上胆瓶中插有鲜花一枝，迎面若笑，照眼欲眩。异哉！此花何来？是必梨娘所贻矣。梨娘之贻此花也，又何意耶？此花形如喇叭，色胜胭脂ฦ，妩媚之ใ中有一种骄贵气，咄咄逼人。此花何名？梦霞似曾相识，而一时竟不能ม复忆矣。俟鹏郎来问之，鹏郎曰：“此及第花也，吾家后院左右凡两株，今春开花甚繁。先生如爱之ใ，可遣秋儿再折几枝来，无所惜也。”梦霞却之ใ曰：“得一枝供养已๐足，况我见此花，亦殊不喜。”鹏郎乃无言。梦霞既闻此花之ใ名，知梨娘之贻，具有深意，不觉触起十年前事，淹滞之感，沦落之ใ悲，兜上心来，旧恨新า愁，并成一种。而一注目间，见砚盒下露一纸角，墨痕隐现，急取阅之，乃小词一阕也。
时梨娘方独坐纱窗灯下，出梦霞诗稿曼声娇哦，骤聆此语，不觉失惊。盖梨娘知梦霞失稿，必将穷诘馆僮，故遗花于地，俾知取者为我，必默而息矣。初不料é其仍与僮哓哓也，但未知其曾以失稿事语之否，若僮知此事，以告秋儿，尚无妨也，脱泄之于阿翁者，将奈之ใ何？我误矣，我误矣！我固以彼为解人也，今若此！梨娘因爱生恼，因恼生悔，因悔生惧，一刹้那间，脑海思潮，起落不定，寸肠辗转，如悬线然。掩卷沉吟，背檠暗忖。良久，忽转一念曰：“此我之过虑也，梦霞而果多情者，则必拾花而会意，决不与僮多言也。”乃徐问秋儿曰：“僮尚有他语否？”曰：“无。”梨娘惊魂乍定，恼意全消เ，亦如梦霞之ใ嘱僮者嘱秋儿曰：“汝此后勿再与僮喋喋，如违吾言，将重责汝，不汝宥也。”秋儿唯唯。
锦上添花，雪中ณ送炭，炎凉世态，到处皆然。人生不幸，抛弃家乡，飘摇客土，舟车劳顿ู，行李萧条。夜馆灯昏，形影相吊，一身之外，可亲可昵者更有阿谁？譬之ใ寄生草然，危根孤植，护持灌溉之无人，其不憔悴以死者，幸矣。嗟嗟，草草劳人，频惊驹影；飘飘游子，未遂乌私。带一腔离别ี之情，下三月莺花之ใ泪。异乡景物，触目尽足伤心；浮世人情，身受方知意薄。一灯一榻，踽踽凉凉，谁为ฦ之ใ问暖嘘เ寒？谁为之调羹进食？此客中之苦况，羁人无不尝之ใ。而梦霞之寄迹蓉湖，则独占旅๓居之ใ幸福，独得主ว人之优待，不觉有丝毫之ใ苦，宾至如归，几忘却此非吾土。日则有崔父助其闲谈，夜则有鹏郎伴其岑寂。衣垢则ท婢媪为之洗涤，地污则ท馆僮为之ใ粪除。而其饮馔之精洁，侍奉之周至，即求之ใ于家庭亦得未曾有。待先生如此其忠且敬者，皆出梨娘意也。梦霞知之，梦霞德之ใ，于是教育鹏郎更瘁心力，间或向鹏郎微露感谢梨娘之意。鹏郎，童子也。童子喜饶舌，苟有所闻于先生者，入必学舌以告之母。呜呼，闺中少妇、阃外书生，虽未接一言，未谋一面，早ຉ已๐惺惺相惜，心心相印矣。
◇辛夷（即木笔）
回头多少伤心事，愿化闲云补恨天。
顾影应怜太瘦生，十年心迹诉卿卿。
佳人日暮临风泪，游子宵分见月情。
碎剪乡心随燕影，惊残春梦减莺声。
客中岁月飞星疾，桑剩ທ空条茧尽成。
万里沧溟涸片鳞，半生萧瑟叹吾身。
文章憎命才为ฦ累，花鸟留人意独真。
浮事百年成底事，新歌一曲惜余春。
金樽檀板能销恨，莫负当前笑语亲。
才尽囊余卖赋金，果然巾帼有知音。
寒衾今夜怜同病，沧海他年见此心。
静散茶烟红烛冷，冻留แ蕉雨绿窗深。
萧寥形影空酬酢，梦醒重添苦楚吟。
镂心作字，啮血成诗，万千心事，尽在个ฐ中，一字一吟肠一断。梨娘阅此书，诵此诗，悲伤之情，真不可言喻矣。泪似珠联，心如锥刺，初不料梦霞之ใ痴，竟至于此也。其言如此，其心可知。脱异日果践其言，则ท彼将终身鳏居，无复生人乐趣。虽孽由自作，而情实可哀，我虽不杀伯仁，伯仁由á我而死。只缘两ä字“怜才”，竟演一场惨剧，我将何以对人？且何以自解耶？天乎ๆ，天乎ๆ！沉沉浩劫，已陷我于孤苦凄凉之境。而冤孽牵连，复有此自投情网之梦霞，抵死相缠，丝毫不容退让。迷迷惘惘，终日颠倒于情爱之旋๙涡中不能解决。此事果从何说起？薄命孤花，竟是不祥之物，自误不足而误人，一误不足而再误。苦念及此，转不若早归泉下，一瞑不视。黄土青山，红颜白骨，同归于尽，亦免在人世间怨苦颠连。有情难遂，有恨难平，苦挨此奈何天中ณ之ใ岁月。时而攒眉，时而酸眼，时而刺心，时而剜ຄ肠，剑树刀山，生受地狱之苦，夫又何苦来耶？痴哉梦霞，尔何不自爱乃尔，尔何不相谅乃尔！挖心呕血，掬诚相示ิ，深情，我非不尔感也。事已无可奈何，虽痴何益？不若大家撒手，各了今生之事。喃喃设誓，又奚为者？今尔言若此，我岂能安？痴哉梦霞，何逼人太甚耶！我不知我前生孽债，究欠下几许，将于何日清偿也。嗟乎，嗟乎，梨娘固无如梦霞何矣。如怨、如慕，亦感、亦哀，盖梨娘此时对于梦霞，只有勉为ฦ劝慰之责任，实无代为ฦ解决之能力。然梦霞之言既ຂ出，梦霞之ใ志已决，必非虚言劝慰所能有效也者。梨娘明知之，而无术以挽回之，感之深，怨之亦深。梨娘怨梦霞，固不能ม弃梦霞也，既ຂ不能弃矣，则ท梨娘固终不忍使梦霞竟践其誓言也。
情之所钟，正在吾辈。劳尘滚滚，只博青娥一笑之恩；长夜迢迢，更下白傅千行之ใ泪。一言激烈，生死以之ใ。记者固不敢谓梦霞过也，然而“饼师镜已๐荒荒破，霍女钗难两两全”。秋娘已老，杜牧休狂，人生不幸而遇此，惟有运慧剑以斩ล断ษ情丝，持毅力以抑制ๆ痴念。既ຂ未乱ກ之，何妨弃之。两ä相弃则两ä得保全，两相恋则两ä增烦恼，此中得失，亦自分明。而当局者迷，每欲倒行逆施ๅ，强售其情，不知情与情战，必有一伤，或且两ä败而俱伤。吾辈用情，只能用之ใ于可用之地，不能ม用之于不可用之地。于不可用情之地而必欲用其情，贸贸焉挺身入情关，为背城借一之ใ计。其始也，则如佛经所云：恐怖颠倒，梦想究竟。受尽万种凄凉，尝遍一切苦恼，而终不得美满之效果，徒剩此离奇惝恍之事迹，长留缺陷于天地间，博后人无穷之ใ涕泪而已，岂不可怜？岂不可笑？记者Г笔至此，未尝不感梦霞之多情，又未尝不深怪梦霞之无情。推其心，殆必欲将可情、可爱之梨娘，置之ใ死地而后已。此情而入于痴，痴而流于毒者也。
阅者诸君亦知梨娘得书之后，欲抛抛不得，欲恋恋无从，血共魂飞，心和泪热。恨压眉峰，不知为ฦ梦霞添上几许颦皱；愁担香肩，不知为梦霞增加几分重量。盖彼决不肯使梦霞为我失尽人生之幸福，必欲筹一两全之法，使之能取消其誓，而又不欲辜负其情。辗转思量，不得一当，魂梦为之ใ不安，饮食为ฦ之渐减。以多愁多病之身，怎禁受如许折磨。不三日，而梨容憔悴，病重三分矣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