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……跨过鸭绿江，碧血洒邻邦，血染战旗红，威名天下扬……”
山下的枪声几乎在同时响起，一场小规模的阻击战打响了。
陈海波渐渐地从恐惧中回过了神：“他们把候参谋抓走了……”
“地势高，前边被挡着，隐蔽，我都怀疑，这空地是人为做出来的，不拿来当炮兵阵地，实在可惜了。”候风林边说边点头。
过了约一分钟็，穆青扭头，看见他们在视野里消失，这才收起枪，猫着腰也钻进了旱沟里。
每一场战争，都是从头脑开始，最终又止于头脑แ的。
文书小心地从他手里拿过那个写着“妈妈收”的信封，在桌上仔细地展平了，又把那个兵的信瓤子重新掏出来，塞进这个信封里，仔细地叠出一个ฐ细细的边角，再把写了地址的信封套在了外边。
不能说房里的六个人毫无准备，但听见确凿的消息下来，还是有点蒙。
见字如面，看着看着，王刚的嘴角渐渐浮上一丝苦笑。从上军校的时候起，吴凯锋种种情景浮ด现在眼前，衣鲜马怒，年少轻狂。两人一起出入上课，一起训练，一起悄悄跑出学校玩，他甚至还记得出前，吴凯锋安慰他的情景。
“他不知道娟子要和他分手，信里还说，一直在想她。”王刚仍在看信，头也不抬。
一次痛苦的嬗变。
然后是二连。
三个兵挨着爬出洞，在门口的沟里坐下了，左看看右看看，新า奇得不得了，突然有人冲着对面的山坡喊了一嗓子：“敌人在哪儿呢？”
只有王刚自己知道是因为紧张。
2o多节漆黑的篷车车厢从站前一一滑过，跟着是后面几节平板上罩着帆布，里边是军用卡车，正好3๑2节满挂。看着最后的双三七高炮也渐渐远去了，老列ต检才颤抖着掏出一支“大重九”，轻轻地擦火点上，没有往嘴里塞，而是架在值班室的窗台上。
“真别ี太刻意了，兄弟几个都知道的。你先把你自己้的事情安排好。”一个兵把手搭在穆青的肩膀上，很诚恳地看着他。
“嗯，”穆青低头坐下了，“我答应他了。”
又是一阵尴尬的沉默。
“这次裁军，你们部队动么เ？”穆青找了个话题。
“不会吧，”一个兵说了，“咱们军是老部队了，有传统……再说了，侦察分队就这么点人，裁也不会裁é到เ我们头上啊，裁é了谁给你侦察啊？”
穆青只是摇摇头，倒下一杯酒，苦笑着问王刚：“这事儿谁说的准啊。开始我也想过挪地方——可那是给成都来的同志让地方，我能想通。可现在仗打完了，是整个大军区都没了啊……”
“反正都是走，你也别太计较了。”王刚ธ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他。
穆青又仰脖ๆ倒下了一杯酒：“王刚，你自己้肯定也有想法。你为什么不说？‘飞虎’来了，我不算，你们整个大队就再也没上过。你说——是因为咱们干得不好，丢人了么เ？有了炮位雷达，风林和海波他们就白死了么？”
“风林的立功报告批下来了。”一个ฐ兵低声说。
“哼哼，”穆青冷笑道，“原来风林死在那边，就是为了戴罪立功啊。好，那你告诉我，那陈海波呢，海ร波不敢冲，是不是执行战场纪律？他是怕死，怎么了？王刚你告诉我，你怕不怕？我告诉你，我怕！怕得要死！怕得要尿裤子！”
“啪！”酒杯摔在了地上。
小间里很安静，一根针ฤ掉在地上都能听见。外面的大厅里的歌声清晰可闻。
兵们在唱歌。
一个兵想给穆青倒酒，被王刚把瓶子接过去了。他站起身，给穆青满上。然后端起自己的酒杯：“穆青，咱们是一起上过战场的生死兄弟。这里的四个人，算上风林和海波，六个，我有想法不瞒你们。”
王刚ธ看了一眼自己้手里的酒杯，一口咽下：“来云南以前，我，还有一个ฐ战友，吴凯峰——穆青你不认识，他是我们s军牺牲在这儿的第一个，技侦的兵，不光文化好，军事素质也比我好，来以前都准备去军校了，来这儿，最先死。”
穆青接过话头：“你说的这个事儿我知道，前指给几支北方新来前线的部队都通报过，缺乏战场经验……”
“你别打岔，穆青，我不爱说这些话，你让我一次说完，”王刚ธ看着手里空空的酒杯，有点伤感，“你现在会说吴凯峰是不小心挨了冷枪，没经验。其实这个事儿我们连，每个ฐ人，前前后后都想了很多天。别人怎么เ想的，我不知道。反正我从那ว天开始，突然明白了，只要你上了战场，你就随时可能ม死——部队打不打得赢，和兵、和装备、和指挥这些都有关系，但是对你我这样的小兵、小军官，战场就是绞肉机——不管你军事素质好不好，不管你是不是勇敢，不管你是不是有文化，不管你碰没碰过女人，不管你想没想当英雄，随时可能死——在这个前面，大家是平等的。问题就是，在穿起军装拿起枪的时候，你想好了没有？你准备了没有？”
王刚给自己้轻轻倒上了一杯酒：“说实话，我一开始当兵，根本没往这上边想——空军航校上了一半，把我淘汰了，我才来的6军。小时候想当解放军，想开飞机，想当英雄，可从来没想过当烈士——到来云南以前，我都没想过这个问题，可是吴凯峰死了，我开始想这个事儿了。我问自己้，能走么เ？穆青，你告诉我，我们来了前线，看见死人了，怕了，忪了，我们能转身走么？”
穆青咬着嘴唇，没说话。
“当然不能ม走。那就只有自己扛下来了，没人帮，自己干。我也怕死，但是没办法，我怎么เ办?哭么เ?哭要是有用，我肯定哭了，但是没用——海ร波最后肯定明白了，没办法的事，只有自己对付。候风林肯定也明白了，他叫我帮他——那一枪我没开，我不知道做得对不对。不管开没开这枪，我都会后悔一辈子。但是穆青，我告诉你，我和风林一样，我们是做好了这个准备，死的准备——你没有。你没有做好这个ฐ准备，你从战场上活着走下来的，但是你没做好死的准备。”
两ä个ฐ兵收回了视线，静静地盯着自己桌前一小块，一言不。
穆青摇头：“王刚，你小看我了，我怕死么？你前边有你的吴凯峰、候风林、陈海波，我在F军这么多年，见的要比你多！你现在再叫我越境侦察，给我枪，我就从这儿走！但我觉得窝囊！我们趴林子里，三天三夜，进去六个人，出来四个，到头来，一场空——风林在石头缝里钻了两ä天，死活就要现一门炮，结果呢？炮弹一出膛，不到一分钟炮位雷达就现了，还能ม自动校射，不用你报告！咱们敌后三天，回来两手空空，一无所获。部队给报功，我不好意思要——现在仗打完了，部ຖ队精简了，我的使命也完成了。军装ณ一脱，就好像从没当过兵似的；前脚๐一走，就好像从来没来过战场似的，是么？忘了？假装ณ什么事儿都没有？”
“穆青，我也有想不开的时候，难过，还得自己้慢慢想。回来的时候，一过边境线，看见接我们的人，我的心突然一下就松了——在那边，打仗是咱们几个人的事儿，一旦回国，才现，还有这么เ多人，打仗不是咱们几个人的事儿。就算咱们都撂在了那ว边，还有飞虎呢。仗打到เ今天，其实没你我什么事儿了，又赶上裁军，这么เ多大事儿赶在一起，没人能帮你，还是得自己干。咱们连死都不怕，你今天怕什么呢？不是怕，你又担心什么เ呢？——别让风林他们看见咱们今天这样儿，他们会难受的，来——干！”
穆青举ะ起了酒杯。
四只酒杯碰在了一起，一饮而尽。
王刚捏着空杯子，伸着脑袋，冲着穆青神秘地一笑：“穆青，这几天就要回东北了，以后再想见就难了，今天我告诉你个ฐ秘密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