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啊，是雪生们回来了——是回来给爸妈上坟的吧。”
“别提了，”大明从兜里掏出一包烟，先敬了我一支，他自己也点燃一支——合生不抽烟——才蹙着眉头答道，“眼下也艰难。竞争激烈不说，资金也周转不来。光赊账就有几十万。再这样拖下去，恐怕下个ฐ月我就要关门了。”
她特好偷，手脚很不干净。在村里只要背着人，只要顺ิ手，见什么偷什么เ。大到场上晒的粮食，门前晾的衣物；小到菜园地里的瓜果蔬ຒ菜，甚至人家鸡窝里刚下的一只鸡蛋，只要没人注意，她也要拿了往怀里揣。集体挖红薯，她边挖边吃边搂；田à畈ฤ里收割粮食，她边割边捋几把揣在怀里往家带。到了晚上，往往还逼着堂哥带上口袋，同她一道乘天黑溜到田畈，揉几个草头装上两ä口袋，悄悄背回家。
这天深夜，堂嫂又被噬心绞肠的饥饿闹醒。她辗转反侧，思绪万千。
那ว是在九州同灾亿民饥寒，共和国处于最艰难的岁月。不过当时就我们村而言，虽然歉收严å重也打了些粮食。如果不卖，差不多也够全村老小半饥半饱地渡过灾荒。然而林生为ฦ了争先进、夺红旗虚报浮ด夸，致使上级仍按丰ถ年的指标下达任务，逼着村里卖了“余粮”。结果在林生老婆偷鸡事件生不久，村里就暴了粮荒。参加三县水利工程的村民，由于有上级下拨的水利粮补助支撑着，还能有限量地吃到เ干饭。留แ在村里的老弱病残就惨了，每人每顿ู只能ม喝到一碗镜面样的稀粥糊糊。入冬以后，公共食堂连这样的稀粥糊糊都供应不起了，就散伙了。食堂散伙那天，村里按在家的劳力每人十斤﹑老人和孩子五斤的标准分了些稻谷，并且宣布，这就是他们一个月的口粮。堂哥上了水利，堂嫂一家老小还有五口，也就分了三十斤ภ稻谷。
同村里其他村民一样，农业合作化后，堂嫂家土改分的田à地、耕牛，包括成家几年来置办的一些农具家什，全都入了社ุ。村周围的荒山野林也都归了集体。堂嫂他们再也不能ม随便上山砍草挖药材了。大伯母要在家照ั看三个ฐ孙儿，还要烧火做饭帮忙料理家务，也很少有空纺纱织布。一家六口，全靠他们两ä口子去社里参加集体劳动维持生活。而堂嫂夫妻俩，一个是妇道人家，和男ç人同工ื却不能ม同酬；另一个ฐ又是个ฐ吃直饭干直活的老实坨，人家说他不善撩秧下秧，也未评上“全劳”。两ä口子起早ຉ贪黑日星半夜辛勤劳动一年，从集体分得的粮、款总要比别家两口子少一截，有时甚至不能维持一家人最基本的生活。而且年复一年每况逾下。到了人民公社ุ化后，堂嫂家差ๆ不多成了村里头号“支”大户。她家拖欠集体的口粮钱不仅比别家多，还总是老帐未了新帐又起，一年更胜一年。
林生回到村里以他当时的身份，当然立即成了土改骨干。加上他识文断ษ字能ม说会道，又写得一笔好字，即使用左ุ手写出来的字，人家看了也无不惊叹。因此林生一回村孟队长就决定，把原来那个ฐ一字不识的农会主席撤了换上他。哪晓得孟队长刚刚ธ做出这一决定，立马遭到堂嫂的坚决反对。她愤愤地对孟队长说：
结婚不到一年，堂嫂就长出了满头的青丝秀。虽历经风雨，脸面也不显粗糙，反倒越来越白净，越来越细腻，闪着光彩，透着红润。身个ฐ儿也往高处冲了一截，出脱得动若春柳随风摇曳，静似秋荷娉婷玉立，看着就叫人眼馋。
“婶娘呢？她老怎么เ没回？”桃子又问。
他再也忍耐不住了！只见他迅即立起身，急猴猴地扒光了身上的衣裤ไ，就猛地朝堂嫂那白生生、鲜ຒ嫩嫩的胴ฒ体扑了上去……
那小和尚个不高，看上去也不过十七八岁。眉目倒蛮清秀，却满脸蜡黄，毫无血色。一身僧衣灰不溜秋，又破又脏；一双麻鞋前穿后塌，趿在脚๐上；手里敲着个缺了口的木碗——所谓木鱼声，就是从那里传出的——整个一幅叫化子模样。尤其他那ว满头的黄癣，在夕阳的余辉下闪着水光，看着就叫人生厌。
“唉！”腊ຘ凤缓缓地松开我，重重地叹了口气，又掏出纸巾一边擦着泪水，一边悔恨地说：“只怪我当年不晓事，错走了一步，害了我爸妈，也让您老揪心了”
然而那天晚上，堂嫂终究没能ม拗过林生率领ๆ的督战团，还是同村里社员一道加班到半夜鸡叫——不然，人家就要扣她个“破坏大跃进”的帽子，拉她去游行哩。
是啊，浪子回头金不换。更何况她一个ฐ柔弱女子，单枪匹马地负罪流落在外，是何等的孤苦，何等的艰难啊！然而，她不仅活了下来，竟然还闯出了一番事业，亲人们怎么会不原谅她，不接纳她呢？
村里人都说腊ຘ凤不是堂哥的种，是堂嫂跟林生的。为这事，我曾问过母亲，母亲不置可否，只是摆着头叹道：“你堂嫂的事我再也不想管了。”
的确，腊凤自小就与喜凤不同，生得标致，却很妖冶；性情轻浮ด，而又乖僻。上中学时，她就同班上一些男生拉扯不清。初中ณ毕业没考上高中，又怕苦怕累怕折人，不愿在家务农，连喜凤她们开的小餐馆她都不愿去帮忙。成天把自己打扮得花枝招展，同一帮花心男女进城逛街，招蜂引蝶。在家混了一年多，堂嫂看不惯，说她又不听，只好答应她与几个ฐ相好的同学，一块儿去南方打工。
腊凤倒蛮孝顺。去南方不到เ两ä年，第二年回家过春节，不仅给父母及全家人买了不少礼物，还带回一大笔钱。在堂嫂眼里，这笔钱简直是个天文数字，甭说见，她一生连听都没听说过。堂嫂不禁疑惑起来，问腊凤：
“凤儿，你哪来这么เ多钱？”
“赚的呗！”腊凤轻飘地答着又说：“妈吔您老放心，这钱一不是偷的，二不是抢的。您就拿它把这老屋拆了盖栋楼房吧——您跟爸苦了一辈子，也该享享清福了。”
堂嫂见幺女说得恳切、贴心，也就没再问了。她想，家里住的这三间老屋还是土改时分的，眼下朽得快要塌架了。虽然两年前又起了三间砖房，却让玄生们住了。如果真能ม像村里有的人家那样起栋楼ä房，不说让给玄生们住，自己้去住平房，就是将来上了大学的三儿两ä口子回来，也有个ฐ体面的落脚๐处。
于是乎春节过后，腊凤一走，堂嫂也没同玄生、合生们怎么เ商量，就操持起拆老屋盖新楼ä了。三个ฐ月后，一栋瓷砖镶嵌、红瓦盖顶、带有落地门窗的两ä间两ä层楼ä房，就巍然耸立在村子中间了。
新楼落成，腊凤带回的钱还没用完。堂嫂又拿它请了次客。自然又是一番๘喜气洋洋热闹非凡。遗憾的是雪生和仙桃因学习忙，不能ม回来庆贺，只请来林家老俩口住了三天。
村里人对堂嫂羡慕得口水直流，都夸马“部长”儿女孝顺，后福不浅。堂嫂也乐呵呵地答道：“是的舍，日今政策好，儿女们又孝顺，一个儿屙扒屎我都吃不完哩。”
一句话说得在场的人笑得打滚。
有人又说：“看不出腊凤还真有能耐——去南方打了一、两年工ื，就赚大钱了，又盖楼房又请客的。”
还有人问堂嫂：“马‘部ຖ长’，您家腊凤在外干的么大事呀，这来钱？”
“晓得！”堂嫂随口答道，“那女人也没告诉我，只听她同学说是做盐生意吧。”
“做盐生意？”那ว人心里一嘀咕，又怪怪地问，“莫不是卖淫吧？”
“我也不晓得是卖盐（淫）还是卖油，反正听人家说能赚大钱哩。”
那人见堂嫂没会过意思，分不清“盐”和“淫”，心里明白了——腊凤这钱来得不干净。
第二天，腊凤在南方แ卖淫的事就悄悄在村里传开了。只有堂嫂还矇在鼓里。
打那以后，人们见了堂嫂，目光中ณ再也没有羡慕了，代之以鄙夷、轻蔑与不屑。一段时间后，堂嫂似乎也觉察到，村里人对她的态度生了变化，与以往很有些不同了，很少有人愿意同她叙家常，有的甚至对面撞着招呼都不打一个ฐ，心里很纳闷。一天，她特地来到เ我家问我母亲，这是怎么เ回事。
我母亲起初ม板着脸不答理。后来见她问得可怜兮兮的，才生气地说：
“你腊ຘ凤赚回的钱不干净，脏！”
“么事不干净？”堂嫂也带着气反问道，“她说她一没偷，二没抢，她的同学也说她是卖盐赚的钱，怎么เ个脏法？”
母亲一听更生气了，又加重语气说：
“哎呀，不是你说的卖那ว个盐，是卖淫！就是当婊子卖身子，晓得不？亏你活了一大把年纪，连这个都不懂ฦ！”
堂嫂这时才彻底明白了——难怪人家都不愿答理她。只见她咬牙切齿地骂了句，“这个ฐ贱女人！”就突然两ä眼一翻，身子一歪，栽倒在地上了。吓得母亲慌忙喊来玄生和桃子，把她抬到村里医疗室抢救了好一会儿，才又醒转来。
堂嫂被抬回家躺了三天三夜，也哭了三天三夜，口里还不住地叨念着：“这是我造的孽呀，都是我造的孽呀！”一家人围着劝怎么也劝不住。
到เ了第四天，堂嫂心里才平静了些，勉强撑起身喝了碗稀粥。在家守护了三天的喜凤见她妈气色有所好转，安慰了几句，便准备回餐馆去看看。
喜凤刚走出家门，就看到เ村里开来一辆警车，从车上下来两个警察，正押着腊凤往家里走来。她连忙迎了上去。
原来腊凤在南方卖淫事，被警察逮住关了三个ฐ月才押送回来——据说她还是那个团伙的小头目哩。
喜凤问明情况，担心腊ຘ凤此时进门，会使母亲再受刺激加重病情。便央求警察把人交给她。警察向她交待了一番๘，责承家人对腊ຘ凤严加管教，就上车走了。
喜凤本来想把腊ຘ凤带到เ餐馆去住一段时间。谁知腊ຘ凤被押解回乡的消息，一下子就在村里传开了。有人还故意高声嚷道：
“快来看啰，在外面赚大钱的腊凤被警察押回来了！”
喊声传到เ堂嫂耳里，她挣扎着下了床走了出来，见到เ腊ຘ凤立马冲上去，扬起手搧了她两耳光，恶狠狠地骂道：
“你这个折了祖宗八代人的下贱货，不滚到เ江里、河里淹死，还有脸回来？滚、滚，立马给我滚！老娘没有你这个ฐ不要脸的烂女人！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