顾承喜终于发现了问题：“你跟谁说话呢？我还是狗？”
他脑子里清清楚楚的，什么道理都懂ฦ，可是一见银幕上的霍相贞，道理就全都一文不值了。忽然想起了很久之ใ前的情景——在保定城外的炮兵营里，霍相贞从一门野战炮的炮筒上向下跳，黑大氅像一朵黑色的云，铺天盖地的席卷了他。霍相贞抬手要去扯下大氅，而他胆大包天，隔着大氅亲吻了对方的手。
黄毛脑แ袋骂得邪ิ性，不是好骂。顾ุ承喜的存在更是堪称古怪，再看顾承喜身后的卫士们，一个个ฐ带着丢â盔卸甲的劲，也不是个清早ຉ出门的整齐样子。白摩尼怕遇上“家里”的熟ງ人，自认为已经来得够早，如果比他来得还早ຉ的话，那就不合礼ึ数了，那ว就不对劲了。
霍相贞也不大单独理睬马从戎，可是对着外人，他时常要拿秘书长戏谑几句：“秘书长今天了不得了”，“秘书长今天厉害了”，“不能ม告诉秘书长，秘书长知道了，是要闹脾气的”。
马从戎看他悲观，便想宽慰一句：“陆军长何至于那么不堪一击？”
马从戎费了天大的力气架住了他：“真是好马吗？”
顾承喜头也不回的边跑边答：“我追大帅说句话！”
恍然大悟似的，追兵们立刻也有了动静。在此起彼伏的敬礼问安声中ณ，马从戎从人群中走了出来，低声笑问：“大爷来了？”
因为ฦ始终是等不到เ“一句准话”，所以顾ุ承喜惶惶然的坐在家中，始终是摸不清头脑。他知道霍相贞治军很严å，自己这个ฐ团长的名分还没捂热呢，要是因此丢了可是太可惜。然而过了几日，天下太平；他缩了的胆子渐渐恢复了先前的尺寸，于是跃跃欲试的又露了头。
白摩尼是在锦绣丛中ณ长大的男孩子，活了将近二十年，没有经历过比被人逼债更大的风雨。况且有债务也没什么เ的，反正霍相贞一定会替他还。
马从戎显然是这里的常客兼贵客，班子上下的人全对他毕恭毕敬。在姑娘的香闺里混过了小半天，马从戎丢了一沓钞票，带着顾ุ承喜往外走。及至上了汽车，顾ุ承喜忍不住问道：“马副官，一觉都没睡，就给那么多钱？”
家住在山窝子里的顾承喜想赚点死人钱，却误打误撞救了失忆的霍相贞。
将一只手放在梳妆台面上，他头也不回的轻声问道：“子明，我这一年是不是见老了？”
余下众人愣了一下，随即拔腿就追，可霍云朴虽然眼神不济，但身大力不亏，一路跳跃腾挪，跑得如同草上飞一般。及至连毅一马当先的追上他时，只见他气喘吁吁的站在一棵老树下，白衬衫上血迹斑á斑，半边脸也是血淋淋。地上躺着一头大野猪，短刀插进猪脖ๆ子里，就剩ທ个ฐ刀把还露在外面。双手叉腰喘着粗气，他很得意的笑道：“说野猪，野猪就到เ。好，今天我算能交差了！”
17๕8๖、诀绝
自己้是走了，别ี人呢？孙文雄被俘之ใ后，一点消息也没有；李克臣倒是还有点运气，在能投降的时候投降了，终归最后没有变成俘虏，但是也不知道跑去了哪里。可惜小老毛子死得早了，若是活到现在，肯定顶数他最高兴。就怕打仗，就喜欢马从戎，这回不打仗了，家里也有马从戎了，是多合他心意的好日子啊！
17๕4、牢笼
顾承喜哭丧着脸：“我半条命都没了，现在痛快痛快嘴还不行？祖宗，你也太不厚道了。”
顾承喜伸出另一只手，拍了拍他的心口：“知道是知道了，可你心里明不明白？懂ฦ不懂？”
白摩尼想以情动人，对着连毅嚎啕一场，可是许久ื不哭了，他憋得脸热眼胀，硬是没有眼泪。连毅笑微微的，主意比铁还硬——白摩尼是个残废，真好，自己不用给他罩笼子，他也飞不了。
手指插入厚密的短头发中，顾ุ承喜慌里慌张的摸索了一遍，没摸出什么来。弯腰把霍相贞的脑แ袋搂进怀里，他像是也得了肺炎，大口喘气，窒息一般，同时惶惶然的想：“我怎么办？我没办法了，我怎么เ办？”
连着吹了十几口气之后，顾承喜发现霍相贞的口鼻之间渐渐有了气息，气息冰凉的，不像是活人气，但是松了手静观片刻，他只见对方แ那ว胸ถ膛隐隐的一起一伏，竟是当真还了阳。他本是席地而坐的，如今不知怎的，一身的骨头架子一松一沉，仿佛从雪地跌坐进了坑里，整个ฐ人都是往下一陷一垮，一颗心也沉甸è甸冷冰冰的落回腔子里了。
霍相贞看得清楚，连忙让小兵让路。而在骑兵在冲入霍军阵地之后，马背上的士兵立刻就翻滚下来了，其中一人勉强坐起，怀里还抱着一个ฐ。霍相贞快步走过去一看，只见他怀里抱着的人，正是雪冰！
他从老早之前就开始和白俄们打交道，能听懂零星的俄国词，他忽然想起俄国人喊父亲，也是“爸爸”，和中国话一样。
霍相贞没看他，自顾自的用钢笔在稿纸上列加法式子，想要算一笔账：“你？你回你的天津去！你到เ哪儿，哪儿就有窟窿，我现在今非昔比，没那ว个ฐ力量给你堵了！”
咬着香烟深吸了一口，他抬起头，见白摩尼正在眼巴๒巴๒的看着自己้，像是出了神。于是又笑了一下，他把床尾的烟盘子向前一推：“自己烧几口烟吧！”
白摩尼一摇头：“我不渴。”
李克臣当年在霍平川ษ手下时，因为同僚们谁也不管事，所以他身为参谋长，生生被逼出了眼观六路耳听八方的本领ๆ，如今军中没了秘书长，他越发像个大管家似的，无所不知无所不至。随着霍相贞进了宅子里的办公室，他开口说道：“大帅，南边来人了。”
看着隐隐透出湛蓝的天空，顾承喜下意识的握住了霍相贞的手，两条垂下去的长腿来回悠荡了几下，赤脚被雨水冲刷成了惨白颜色，轻轻踢了霍相贞的小腿。
霍相贞沉默片刻๑，末了答道：“想来的话，可以再来。”
安德烈攥着信封回了病房。走到เ床前坐下来，他撕开信封，从中抽出了一张支票给霍相贞看：“大帅，雪团长给了我们钱。”
霍相贞点燃了烟花。火流星接二连三的窜上空中ณ，爆成一朵朵红牡丹ล绿牡丹。和霍相贞安德烈一起看烟花的人，除了守门的警察之ใ外，还有府后街上的马从戎。
然后他扭头去看马从戎，马从戎也是光着屁股，正在对他咬牙切齿的卖苦力。看了能有几秒钟，霍相贞自作主张的起了身，一言不发的伸手要去搂他。马从戎手里还拿着毛巾，此时怔了怔，紧接着下意识的也去拥抱了霍相贞。可未等他收紧ู双臂，霍相贞忽然又推开了他：“不对，你向后转。”
白摩尼坐在椅子上，低着头慢慢的吃水蜜桃。离开亳县已经有三天了，他随着连毅撤到了皖豫交界处的一座县城里，缓过这一口气后，是继续攻还是继续守，连毅没有说，他自己้冷眼旁观，也没瞧出眉目。
桃子熟透了，是红彤彤沉甸è甸的一大包蜜水。白摩尼刚洗了澡，刚换了一身雪白的真丝裤褂，所以吃得小心，十分注意卫生。弯腰将两边胳ฑ膊肘架上膝盖，他一点一点的撕着桃子皮，撕得细致，吃得也慎重，是一部ຖ慢动作的无声电影，和隔壁屋中的大呼小叫形成了鲜明的对比。
一墙之ใ隔，连毅正在发作雷霆之怒，靶子是李子明。连毅在亳县被中ณ央军围困了将近三个月，李子明率兵在外，毫无作为，连毅嘴上不说，心中ณ是生气的。方แ才不知李子明又说错了哪句话，勾起了他的火，于是新า仇旧恨一起算，屋子里立时成了战场。白摩尼一边吮吸着桃子汁，一边听连毅在外间拍桌打凳、连吼带叫。李子明也在辩解，起初ม声音是微弱的，断断续续，不成话语；后来被连毅骂狠了，他像个孩子赌气似的，忽然爆发出了一声高调：“那能ม怪我吗？”
然后他就没了别的话，接二连三的只嚷这一句。质问的结果是一阵惊天动地的叮叮咣咣，显然是连毅抄家伙了。
白摩尼不为ฦ所动，细嚼慢咽的继续吃桃子。桃子太大了，他使劲吃也吃不完；感觉肚子里饱足了，他隔着半开的玻璃窗发号施ๅ令，让守在外面的勤务兵给自己送来了一把湿毛巾。
擦净了手和脸之后，他拄着手杖起了身。走到เ门口一掀帘ຈ子，他向外瞧。外间屋子空空荡荡的，本来只摆了一套桌椅，现在桌不成桌椅不成椅，李子明横眉怒目的跪在一堆木条子里，五官全有点错位的意思，跪得不服不忿。而连毅双手叉腰站在一旁，居高临ภ下的对着他喘粗气。
白摩尼察言观色，约莫着该自己้这个ฐ和事老出马了，便一步一步的走到เ了连毅身边，轻声笑道：“锋老，息怒吧，气大伤身，也伤发型。”
连毅知道他是来劝架的，但是没想到他会扯到自己的脑แ袋上，不由得笑了一下，又抬手向后一捋自己的背头。方才他在屋子里上演全武行，免不得要摇头摆尾，结果一脑袋头发挣脱了生发油的束缚，居然各行其是的乱ກ了章法。
白摩尼见他有了笑模样，连忙又用手杖一捅地上的李子明，让他趁机说句软话，找个ฐ台阶好下场。然而李子明是个ฐ犟种，并不领ๆ他的情，宁愿在木条子上继续跪——也可能是真有理，所以真委屈了。
白摩尼把连毅往里间屋子里哄，怕他由着性子胡闹，再打坏了李子明。虽然李子明平日对他一贯冷淡，但是也从来没害过他。看他这么碍眼，还能忍着不欺负他，白摩尼私心忖度着，认为李子明对自己้也算够意思了。
连毅气冲冲的跟着白摩尼回了里屋，如此过了一个多小时，他在里屋吼了一嗓子，让李子明滚蛋。李子明扶着墙壁起了身，这才算是得了大赦。
傍晚时分，三个ฐ人在饭桌旁又聚了首。连毅已๐经消了气，笑模笑样的坐在首席审视饭菜，看过一遍之ใ后，忽然搓着手自言自语道：“哎？怎么没鱼？”
白摩尼搅动着小碗里的汤汤水水，懒洋洋的笑道：“子明又不是猫，一顿饭没有鱼，他还能饿着了不成？”
连毅没理会，命令屋中ณ的小勤务兵跑步去厨房，立刻๑让大师傅加一道鱼。而在鱼上桌之前，他不动筷子，也不许白摩尼正式的吃喝，一起陪着李子明等鱼。白摩尼吮了吮小汤匙，然后对着连毅笑问：“锋老，何苦来？下午扇人嘴巴子，晚上给人拍马屁。这么大岁数的人了，也不嫌害臊。”
连毅抬手拍了拍李子明的肩膀，笑眯眯的对白摩尼说道：“打是亲、骂是爱。子明还能ม记我的仇吗？”
说到这里，他收回手端坐了，话不庄重，态度却是庄重的。白摩尼笑而不语的默默喝着汤，知道连毅其实也有一点怕李子明。李子明是个ฐ鹤势螂形的高个子，相貌虽然是英俊的，但是眼睛里偶然有光一闪，光是凶光，特别像狼。如果单是因为ฦ他像狼，连毅还不至于要怕他；连毅怕他，也许是因为ฦ李子明从小就跟着他，和他发生了所有能ม发生的关系，直到现在还红着眼睛守着他霸着他。这样的人，不是能ม够轻易打发掉的。纵是一枪毙了他，他这样的执着，也许灵魂也要作祟。
况且连毅尽管保养得好，但是年纪摆在那ว里，必将是一年不如一年。真老到拎不动枪上不动马的时候，白摩尼想，连毅也许是要把李子明当成儿子用的。
有求于人，自然心里发怯。白摩尼又瞥了连毅一眼，见他垂眼望着桌面，笑眯眯的若有所思。
片刻๑过后，勤务兵将一盘子红烧鱼送进来了。连毅起身接过盘子，亲自放到了李子明的面前。李子明一声不吭，端起饭碗闷头开吃。房中一时安静，只剩碗筷作响。白摩尼有一搭没一搭的吃着菜，心里希望李子明能ม一直对连毅好。若是连李子明都靠不住的话，那连毅身边真就没别ี人了。有朝一日自己溜了，虽说是眼不见心不烦，但是念着这几年的情分，最好还是你好我好大家好，不要互相一想起来就糟心。
吃饱喝足之后，勤务兵们进来撤了桌子。白摩尼拄着手杖往外走，坐在小院子里眺望天边的火烧云。连毅背着手站在屋檐下，仰起头嘘溜溜的吹口哨，逗弄房顶上的野鸟。他吹口哨也算一绝，中ณ气十足，和野鸟一唱一和，简直能ม够以假乱ກ真。李子明站在他的身后，也背着手，身上的白衬衫没系扣子，前襟被晚风吹得直飘。他瘦，胸ถ膛腹部块垒分明，硬邦邦ะ的全是腱子肉，和白摩尼正好处在了两个极端。盯着野鸟听着口哨，他虽是仍然板着脸，但是神情中也有一种安宁，像是小孩子闹累็了，决定和大人一笑泯恩仇。